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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是从前地主家的祠堂,倒还宽敞,漏雨的地方叫校工给补好了,就只光线不大好,一到了下午便暗得如同傍晚,孩子们一人一截子蜡烛头,点燃了滴两滴烛油粘在桌上继续读书上课。淑苇挤出钱来买来蜡烛,六一节孩子们的礼物便是一截完整的长长的白蜡烛,他们简直爱惜得不知如何是好,有那最小的一个竟然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

薇薇成了母亲的小助教,她熟读诗词歌赋,写一手好毛笔字,普通话字正腔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耐心得很,大不了孩子们几岁,却得孩子们无比的尊敬。

母女二人暂时搬到祠堂侧边的旧厢房里住,比原先的泥巴屋条件好得多,就是没有烧饭的地方。

有点瘸腿的校工给他们在祠堂廊下砌了个小小的土灶,烧干草枯枝,每回天黑以后,孩子们回了家,淑苇便带着女儿在廊下做饭,看那烟一蓬一蓬地散了开去,天渐渐地暖了,有时会有大雨,烟在雨气里团不成形。淑苇拿了坛坛罐罐地来接水,十分地欣喜,从未这般喜欢过初夏的雨。

有那家特别远的孩子,淑苇往往留他们住,有一回淑苇竟然得了不少带壳的花生,用锅煮成盐水的,让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吃花生,听故事。

江淑苇给他们说安徒生,说西游记,说水浒,也说苏联电影,说自己年轻时的篝火晚会。

孩子们家里都穷,也不晓得怎么感谢老师,知道江老师爱整洁,把祠堂前前后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淑苇教他们常洗手,用小指甲刀剪指甲而不是用牙去咬,教他们用针挑去手脚上的泡时记得把针在火上燎一下消毒,教女孩子们生理卫生知识,以便她们因为无知而害怕或是染上疾病,还教他们用淡盐水漱口。

隔三差五的,晚上,淑苇还被请去给下工的社员“扫盲”,读那份十分珍贵的人民日报,给乡亲们讲解发生在当天的国内外大事。

这种平静的充实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在江淑苇在又一个夏季到来时送五个大孩子去县里考完小之后不久,便戛然而止。

学校里原先是没有音乐课的,教材倒是有,可是原先的老师不在会唱,所以也没教过孩子们,江淑苇来了以后便把音乐课恢复了。

事情就坏在这音乐课上。

本来音乐课规定的教材是教样板戏,有一天公社放映电影,正式的电影前有一段新闻纪录片,拍的是南京军区文工团演唱的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亲自作词作曲的歌曲“怀念中国”。那久违了的优美舒情的曲调叫江淑苇如获至宝无比兴奋,赶紧掏出小本子来记曲子记歌词,记得不全,淑苇还特地跟着放映员跑了三十里地到第二个村里又看了一次。

回来后,她便在音乐课中教唱那支歌,没过多久,这歌子便传开了。

当时公社是有军代表的,有孩子唱歌时被他听到了,第二天江淑苇便被请去了。

军代表训斥说,江淑苇,你怎么能利用无产阶级的课堂教唱这种靡靡之音,你知道西哈努克亲王是一位封建帝王吗?你怎么擅自教唱他写的歌曲!

淑苇辩解说:“毛主席说过西哈努克是好人,还亲自款待他。而且这首歌是新闻电影中南京部队文工团唱的”。

两天以后,下放改造人员江淑苇便被勒令撤掉了代课老师的职务,退回村子里劳动。

孩子们得了消息当堂便哭成了一片。

因为军代表特别指示,要求江淑苇立即离开,一天也不能耽隔,所以淑苇走的时候已黑天了。东西不多,有孩子的爹驾了牛来来送他们。

到了镇子口,远远地便看见一点点的微光,在一片黑暗里开了朵花似的,接着又是一朵,又一朵,走得近了,看见是孩子们手里捏了那舍不得使的白蜡烛,来送江老师和薇薇小老师。

风大,孩子们个个把手扰在蜡烛上,那光摇摇晃晃的,不像花了,像飞舞的蝶。

江淑苇此生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这些孩子们。

林育森要结婚了。

他早已经不教书了,调到了一所很偏的小学里,分在学校里的总务处,打扫打扫卫生,修修坏了的桌椅板凳,有电灯泡坏了便去换一个,有时中午的时候也帮帮食堂的忙,把蒸好的饭盒用竹筐子装了抬到各班去。

学校非常地小,一共才十来个老师,也不正经上课,孩子们抄抄语录,背背老三篇,一混便是一天,老师们全都灰头土脸,只想着在小孩子的脸色里头讨到一点安稳的日子。

育森做这些事全不在行,除了打扫,没有一样做得灵便,有一回换电炮时还被电打了一下,惹了小孩子们狂笑。

家里也不顺心。

自离婚之后,他妈便一定让他搬回去住。

林育森又回到了当年跟江淑苇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他妈说,屋子是一直齐齐整整地给他留着的,育森搬回去时,看见上一回搬家没有搬走的大衣柜上蒙着旧的格子床单,墙角有点渗水,起了一片霉斑,看上去像一块投在墙上的阴影。一架床上倒是妈妈给新铺的垫子与条纹的床单,还有一床厚实的棉被。

育森妈说,找个空把搬走的桌子椅子箱子什么的用三轮车拉回来,收拾收拾,还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屋子,至少齐整的十二个平方,多少人家这样的屋子要挤进一家三代呢。

搬家那天,妈妈执意要跟了去。

育森不擅骑三轮,连拖也把那一挂车子拖得七扭八歪,有一边的轮子也锈住了轴,吱嘎吱嘎地。

育森他妈在车子后头使劲地推着,到下坡时又用力在后头拽住,以免一个不留神车子冲了下去。

等下了坡,育森实在是拉不动了,便把三轮停在路牙子边上喘口气。

育森妈走过来,拿了军用水壶给儿子喝水,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路边喘着。

育森看着他的妈,觉得她这两年的样子变化太大,像是一个陌生的人,细细看去,才会看出原先熟悉的神情,从脸上罩着的那层疲惫不安里头一点点地挣扎着浮上来。

有调皮的小孩子过来在三轮上的椅子上用力地踢,踢得捆绑用的绳子松了,椅子箱子一下子就滑了下来,育森妈跃起来扶住了,自己脚下一打滑,差点没摔倒。育森过去堪堪连人带东西扶住。母亲一待站稳,便追了那几个孩子恶骂起来,气急败坏,额角的筋全爆起来,愈加显得瘦且老,法令纹深刻得刻在脸上一样,坠得她整张脸都往下挂。

在这一瞬间,林育森原谅了他的妈。

林育森平时里最觉安稳快活的时候,便是给在乡下的前妻与女儿写信。

信总要好久好久才能到淑苇母女的手里,回信则要更久的时候,拿到手上时,全磨得毛了边,软塌塌的。

吃的点心饼干什么的就更是没法寄。

林育森想了很久才想到法子给母女二人寄一点油去。

淑苇回信说,她们都很好,现在也教上了书,日子好过许多,薇薇依然坚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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