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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1页）

乔峰见师父神色不善，不敢接话，只听玄苦又道：“这人明明是契丹人，为何对你又没有加害之意，难道真是因为你曾救过他一命吗？绝技不会，恩，或许他也是想假手于你，对少林派不利。”乔峰心下打了个寒噤，道：“师傅你是说，那吕……那人接近弟子，是想加害师父？”玄苦道：“到底那人意欲何为，为师也不敢肯定，但总之是不怀好意。峰儿，你要记着，日后见了此人，千万要加倍小心，这人武功了得，连为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想要杀你，易如反掌。紧要关头，跟他斗智，千万不可蛮来。”乔峰点头道：“是。”心中不禁一片茫然：“难道我真要跟吕大哥化友为敌吗，这……”

玄苦抚摸着乔峰的头顶柔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义气颇重，这很好，但义气也分大义小义。古人道大义灭亲，在大是大非面前，亲尚且可灭，何况他乎？”乔峰似懂非懂，只好点了点头。

经此一役，乔峰已隐约懂得世事险恶，善恶是非之分也并非自己的想象的如此简单。玄苦大师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他说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然而耶律昊天与自己一见如故，难道真的便是师傅口中的凶残暴虐的契丹胡虏吗。

在他小小的内心深处，他是不想把吕大哥当做敌人的，然而这种想法他是不敢宣之于口，让师傅玄苦知道的。

其后数年中，乔峰潜心武学，心无旁骛。他天赋异禀，学武进境神，旁人要一个月才能练会的拳法，他只需四五天便能融会贯通。玄苦初时教授乔峰武功时，曾让他先修习内功，待内力有了一定根柢之后，再授他拳法，而在其后数年，玄苦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再教授乔峰内功，而是让他在习练拳脚时自行提升内力，如此一来，乔峰每学会一套拳法，内力便增强一分。少林派功夫本是从外到内的循序渐进的修炼之法，然而乔峰悟性远高于普通少林弟子，若是一味依旧法而行，终究进境有限。玄苦这种颠三倒四，先内后外至由外而内的教授之法却极其适合乔峰，是以乔峰在短短八九年之内，武功突飞猛进，数年之功，便抵的过普通少林弟子数十年勤修苦练。

乔峰虽非正式少林弟子，但以辈分而论，他是少林派玄字辈诸僧的子侄，在乔峰十五岁那年，他的武功在少林派中慧字辈中已俨然是第一，单以功力而论，虽与玄慈、玄苦、玄悲等玄字辈高僧相比仍是相差甚远，但与玄生、玄石、玄鸣等人相比已相去不远。

在这数年中，乔峰在学武之际，心中也偶尔想起那晚所生之事，耳边便响起师傅玄苦的那句话“古人道大义灭亲，在大是大非面前，亲尚且可灭，何况他乎？”他一向对师傅奉若神明，然而这这件事上，却对师傅的言语不以为然。每当这时，他心中便翻来覆去的想：“到底吕大哥是不是契丹人；他对我有何歹意，是否想利用我陷害师傅跟少林派；我日后见了他是否要跟吕大哥对敌。”也幸好这么多年来，耶律昊天再也没来找过他，只有耶律昊天给他的那匹马，几年来，他一直将其拴在自家后院内，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这匹马的来历。

这年九月廿三，正是乔峰十五岁的生日，每年生日这天，便是师傅玄苦考较自己一年来武功进境之时。

这晚乔峰吃过晚饭，又早早的到林中等候，他知道师傅要考较自己功夫，当下静坐练气，缓缓地吐纳，将一股真气在小周天运行三遍之后，一声清啸，长身而起，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轻，自知内力又有一番进境，心下喜慰。突然间听得左丈余处树叶微动，紧接着一股微风扑向自己腰身，乔峰知道有敌向自己掌暗袭，不敢怠慢，跨步回身，右手扬起，也是一掌回击过去。啪的一声轻响，来人不等掌力外吐，黑暗中一个转身，双拳使个“钟鼓齐鸣”，向乔峰太阳穴击来。乔峰见敌人招数虽然简单，但劲力着实不小，百忙中身子向后急跃，避开了这一击。那人也没料到自己势在必中的一招竟然落了空，见乔峰向后反跃，也跟着向前跃出，未等身子落地，左拳右掌，接连而。乔峰稳住身形，还掌拆招。

乔峰虽跟玄苦学艺长达八年之久，但除了五年前与那契丹汉子斗了一次外，再无与人争斗的经验，此刻暗夜之中斗逢强敌，心中并不惧怕，反而精神一振，存心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武功到底已达何种境界，展开师授的掌法，愈斗愈勇。

两人拆了几十招，渐渐的从林中斗到林外。一出枣林，月光下乔峰瞧得明白，原来此人身穿一袭黑衣，头上用黑布蒙脸，只露出两只晶光灿然的眼睛来，不禁心中一震：“难道是吕大哥？不对，个头不像。”耶律昊天身材高瘦，而眼前此人却是中等身材。他心神一分，立遇险招，他黑衣人刷刷两掌，在他胁间劈过，，跟着一腿，踢向乔峰。乔峰只觉腰间一凉，显是被那人掌力劈破衣衫，幸好并未伤及肌肤，眼见那人一脚踢来，大喝一声，身子向左歪去，避开这一腿，右腿自左至右划了个半圆，斜斜踢向那黑衣人，正是当年自己踢中恶狼头部的那一招“回风腿”，是耶律昊天传授他的一套“拓跋神散手”中的一招保命绝招。

这一招果然有效，那人不察之下，差点中招，幸亏他反应极快，头一偏，避开这一脚，右手倏地伸出，竟然拿住乔峰的脚腕。乔峰大急，左脚飞起，又向那人踢去。那黑衣人手臂一甩，将乔峰甩了出去。乔峰身在半空，本来无借力处，但他此时内功已有小成，猛吸一口气，腰身一扭，竟而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落下地来，也不至于摔倒。但他刚站定，猛觉脚下一软，几欲跪倒，忙又吸一口气，这才站稳，心下砰砰乱跳：“这人一甩之力，后劲竟如此之大。我一时托大，差点出丑。”

那黑衣人见乔峰竟不摔跌，闷哼一声，低沉着嗓子道：“好！”双掌一错，揉身而上。乔峰吃了个亏，心下恚怒，喝道：“也给你个好的！”提了双拳，迎了上去。拳风与那黑衣人掌力一触，立感不妙，他与此人剧斗数十招，本已察觉他功力虽比自己为高，但也不难对付，哪知此刻这人突然掌力大盛，兼之掌影飘忽，实不知他掌力击向何处，勉力抵挡了五招，第六招便抵挡不住，啪啪啪啪，左右两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却并不疼痛，显是对方掌力犹有余力未，不禁一怔：“他为何手下留情？”刚要出掌还击，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陡然跃后丈余。

乔峰听到他笑声，又惊又喜，道：“是，师……师傅。”那人伸手拉去蒙在面上的头巾，露出一个光头来，正是玄苦。

乔峰一怔之间，便已明白这是师傅在考较自己，须知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不会被人偷袭，堂堂正正的比武，自己先有了提防，那便试不出真本事来，玄苦此举，正是试探自己被人偷袭之际如何应对，想到适才师傅一换掌法，自己连十招都接不住，不由得甚是羞愧，嗫嚅道：“弟子，弟子真是没用，师傅掌法一变，弟子便……便抵敌不住了。”

玄苦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峰儿，今日是你生日，为师要送你一件礼物。”乔峰一喜，问道：“是什么？”玄苦道：“是一套拳法。”乔峰好奇心起，心想师傅既然将一套武功当做礼物送我，那定是极高明的功夫，当即问道：“是什么拳法？”

玄苦在地上踱来踱去，道：“峰儿，刚才我跟你过招，前近百招我虽然用的都是未曾教过你的功夫，但你也勉强抵挡得住，后来我掌法一变，你立时抵挡维艰，今日为师要教你的，便是这套掌法。这门功夫可非同小可，是本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叫做‘降魔掌法’。”

乔峰早就久闻“少林七十二绝技”大名，曾听闻少林派中能够有资格修习“七十二绝技”之人为极少数，而且“七十二绝技”甚是难学，他师父玄苦也只会三项而已，此时乍闻师傅经要将一门绝技传授于己，一时竟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得道：“师傅，你，你说的是真的？要……要传授我‘七十二绝技’？”

玄苦呵呵一笑道：“‘七十二绝技’也是武功，为何就不能学了，以你的资质及现下的功夫，完全有资格修习‘七十二绝技’。”顿了一顿，又道：“本来为师打算再过几年等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时方才传授你此套功夫，但今晚我偷袭试探你时，觉你武功进境远高于我意料之中。不错，不错，现下便传你这套掌法又何妨。”

乔峰道：“是。多谢师傅。”玄苦道：“这套掌法名曰‘降魔’，听上去甚是刚猛，实则走的完全是阴柔的路子。这几年我授你的功夫大多是阳刚一路，这阴柔掌法适不适合你，还得看你自己。”乔峰点头道：“是。”

当下玄苦随手挥击两掌，向乔峰道：“我适才这两掌与我平日教你的掌法有何不同？”乔峰沉思片刻，道：“似乎威力没有那么强了。”玄苦笑了笑，并不说话，又是两掌挥出，力道比之刚才那两掌更加小了，乔峰搔了搔头皮，大惑不解。

玄苦道：“你用我平时教你的掌法，去打一株枣树试试。”乔峰依言而行，对准一株碗口粗细的枣树呼的一掌击出，只听喀拉拉一声巨响，那株枣树应声而倒，紧跟着一阵哗啦啦响声过去，林中酣睡的鸟儿被惊醒，振翅而飞。

乔峰数月前曾自己击打过一株枣树，那时只能击断一株手臂粗细的小树，而如今，一掌之力，却能断碗口粗细的大树，自觉功力精进，心下大喜，回头向玄苦望去，却见玄苦脸上并无喜悦之意，只是淡淡的道：“这一掌力道还不坏。只不过你打出的掌是死的。”

乔峰满脸迷惑之色，问道：“那是什么意思？”玄苦道：“那是什么意思？你与人对敌，对方会傻愣愣的站着任由你出掌打他么？”乔峰仍是不懂，道：“弟子还是不甚明白，还望师傅见示。”玄苦缓缓的道：“你一掌能断树，但是这些小鸟都飞走了，你一掌能打死小鸟吗？”乔峰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玄苦续道：“鸟儿比树可小的多，也弱得多，但你一掌断树，却不能一掌毙鸟，盖引树硬而鸟软，鸟儿振翅而飞，便将你的掌力化解掉了。遇到真正的敌人，你一掌力道再猛，击不到别人身上，那也是白费。”乔峰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师傅你常说，柔能克刚，便是这个道理。”玄苦脸露微笑，意示嘉许。

玄苦道：“少林‘七十二绝技’，每一项绝技均有有套内功心法与之相配，你之前修习的内功，是少林派玄门正宗，现在我再传授你这套掌法内力运使的法门，那便容易的多了。”当下传了他几句口诀。教他将一股内息从何处生，到何处止，这股内息自丹田而起直达手掌，途中经过那些经脉穴道。乔峰内功本已不弱，这次玄苦只教了半个时辰，他已知晓了个大概。

玄苦笑道：“你现下用这内力运使的法门，随便拍出一掌试试。”乔峰道：“是。”深吸一口气，随手击出一掌，掌力吐出，波澜不惊，却听得簌簌两声，两片树叶无风自落。玄苦喜道：“叶软而飘，这一掌落叶比之一掌断树，难易虽说难判高下，但境界总之是不大大不同了。”乔峰点头道：“是。”

玄苦接着便教授他整套掌法，乔峰埋头苦练，转眼半夜悄悄过去。

第二晚仍是如此，玄苦在旁打坐，乔峰习练掌法。

“降魔掌”不愧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起始练时，乔峰便觉这套掌法的运功法门与招数似乎格格不入。自己依着内力运使之法每打出一招降魔掌，便觉气阻难行，有时气息顺了，出招却又似是而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路掌法只有七七四十九招，他练了三个多月，才练成二十几招，比起以往半个月便学会一套拳法，进境之慢，可想而知。

这三个月来，玄苦亦只是督促他勤练掌法，却再没有指点他诀窍法门。

乔峰自习练武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练的掌法，时常暗骂自己蠢笨，殊不知少林七十二绝技固然难练是一，寻常少林子弟修习七十二绝技，往往苦练三四年都未必能见成效；二则这套掌法掌力固然厉害，然而内力运使法门，却是第一要旨，乔峰先前所练的内功，偏重阳刚一路，现下忽然转而为阴柔的路子，自是步步维艰，莫说乔峰自己，便是他师父玄苦，内功上也尚未达到阴阳合一的至高境界。他此刻每练成一招掌法，阳刚的内力上便增添了一份柔劲，这比之单纯阳刚的内力或是单纯阴柔的内力更是难能。

单是这一套掌法，乔峰便练了几达半年之久，方有小成。

一日乔峰正在林中练掌，忽有一只黄獐从旁奔过，他想也没想，反手一掌挥出，那黄獐被他掌力推送，直跌出十几丈远。那头黄獐在地上滚了几滚，爬了起来，愣了一愣，一溜烟又钻进树丛中，显是毫无伤。乔峰一怔，略加思索，便已明白自己这一掌刚中有柔，才使得那头黄獐被击出十几丈却没受伤，直至此刻，他方始领悟到武学中刚柔并济的妙谛，这正是苦练降魔掌之功，一时间不由得得意之极，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震动山谷，良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