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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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是个怪人，厨子做的饭不好吃，他从来不挑剔；仆妇没把衣服洗干净，他也不怪罪。他是个坐不住的人，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事，就是让我牵着一头驴陪他去游钟山。

  每次出门前，我给相公准备好书，把几枚饼放在行囊里。他也没有目的地，往往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有时是停在在松石之下休息，有时去田野耕做之家闲聊，有时去寺院与僧人谈禅。到了中午饿了，便和我一起把带着的饼吃掉，吃不完的饼，便都喂给所骑的毛驴。

  相公骑在驴上就开始吟诗，他的兴致很高，有时怕记不住，当场就找纸写下来，往往傍晚回家时，他的行囊里已塞满了诗笺。我觉得王相公对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满意的。

  元丰七年相公生了一场大梦，连天子都惊动了，从京城派来御医为相公疗治。相公苏醒过来，见到夫人在一旁哭泣，相劝道：&1dquo;夫妇之请，偶合罢了，不须他念。”又劝在一旁的侄女婿叶涛道：&1dquo;你是个聪明人，平常可多读些佛书，千万不要徒劳作世间言语。想我这一生，枉费气力作许多闲文字，现在真是后悔。”

  这天下很多人敬仰相公的道德文章，他却说自己一生的著述都是无用的文字，难道以前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他都忘记了吗？

  直到有一天，相公又开始在纸上写&1dquo;福建子”三个字，我好奇偷偷问夫人，才知道福建子是指吕惠卿。也许对于前事，他还是不能全然忘怀吧。

  元丰七年，相公将半山园捐为僧寺，在江宁城内赁屋而居。元丰八年，天子大行，相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随后精神变得颓唐，也不怎么骑驴出去游逛了。

  不断有人从京城来看望相公，可是带来都是不好的消息，相公的死对头司马光做宰相了，青苗法、保甲法、农田水利法相继被废除。面对这些变故，一开始相公还能淡然处之，可是有一天吕嘉问带来消息，朝廷把免役法也废除了，相公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愤道：&1dquo;连它都废除了吗，免役法是我与先帝商议了两年才推行的良法，已经很完善了，实在不能废啊。”

  这天夜里，我注意到相公并没有按时睡下。他一个人在寝室绕床走来走去，直到天亮才停下来。不出意外的，相公又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两个月，这天下午，相公精神稍好，让我扶着出去走走。不知不觉中，室外早已是绿肥红瘦情形，元佑元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我们顺着秦淮河一直向西走，河边的一株晚樱开得正艳，我折下一只樱花递给相公：&1dquo;连日不出门，屋里都是药气，折枝花回去冲淡一下吧，相公看着心里也欢喜些。”

  相公笑笑道：&1dquo;又何必糟蹋了这花。”话虽如此说，他却还是将花拿在手中，过了一会儿，我听他喃喃道：&1dquo;这是今年江南最后的春色了。”

  回到住处，我特地找来了一个青釉弦纹瓶，接满水把花枝插进去。相公坐在床上看了许久，突然找我要墨写诗。

  我给相公磨好墨，却见他手颤抖着在纸上写到：&1dquo;老年少忻豫，况复病在床。汲水置花，取忍此流芳。流芳柢须臾，我亦岂久长。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

  我幼时上过几年私塾，王相公这词写的浅显，我也能看懂，只是突然觉得伤心，直到此时，他终于将过往的一切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