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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车驾自然十分辉煌显眼，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徐谦相比其他官员而言，过于寒酸的宅邸——说是宅邸，不如说“院子”更合适，两开门的院落，三个房子，外头看着还算规整，内部墙皮都破破烂烂了，侍候的仆从只有五个，其中三个还是林渊派来御医为徐谦诊治时带来的。

来到徐谦家里之前，纠察使秘密反复的排查人群，甲胄铿锵的神策军开道，周边还隐藏有无数金翎卫谨慎守护，保卫垂拱帝的安全，虽然申明不要打扰百姓生活，但这样的阵仗岂能让人无视？老百姓们在外围环绕着，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想要沾点“龙气”。

有人说：“这房子是那位徐谦大人的地方！他之前出来买菜，我想给他便宜点，他偏偏不要，但上次猪肉荣故意叫价贵了，徐大人还跟他理论。”

“徐大人都是朝廷里的大官儿了，怎么还这么小气呢？”

“你懂什么，徐大人两袖清风，无妻无子，还手持尚方宝剑，分明是节俭！”

“对，对，不然为什么皇上要来看他？”

老百姓们用各样谣传或事实互相交流着，林渊则在于义拉开轿帘后踩着镶金丝的软塌下来。他不爱搞什么微服私访，扮猪吃虎，他更擅长堂皇大势的碾压，要么不打，要么一击必杀。皇帝看望重病的臣子又并非是什么坏事，干嘛要遮遮掩掩？

徐谦家着实有些寒酸，林渊给大臣们发的俸禄很高，即使不吃回扣也能生活得很好，但徐谦这人不爱享受，除了基本的生活需求，其他钱都捐给济善堂了，济善堂里都是些身有残疾的老弱病残，如果不是为了林渊这个皇帝的面子，不给他丢份儿，林渊觉得徐谦恐怕会连外面都不理不睬，任由墙皮斑驳，风吹雨打。

林渊本不欲让徐谦行礼，但刚刚踏入房门，就看见徐谦端正地站在地上，一身白色亵衣，枯白的头发梳理整齐了，惨白的脸色和消瘦的脸颊却让他显出十足的憔悴。

望见林渊身影，徐谦毫不犹豫弯腰下拜，林渊张开的嘴唇重又合住，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说了句：“免礼。”

“皇上，微臣疾病复发，请皇上速回宫内，勿要被臣连累，染病龙体。”

徐谦神色郑重，他不会说漂亮话，却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林渊不在意地摆摆手，指了指床边：“坐吧，朕只是呆一会儿，不会久留，这点时间，没甚么碍事的，朕也不是那纸糊的娃娃，瓷做的器具，生怕磕了碰了。”

徐谦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仍是坐下了。

“徐爱卿，朕想给你个爵位。”林渊垂眼片刻，抬眼道，神色庄重，“你先别反驳，朕知道你不在乎，但朕身为天下之主，能给你的却不多，爵位只是其中一物，朕不求你喜欢，只求自己安心，况且，你也要去了，那时，你还能拦着朕吗？”

林渊说得难听，徐谦却没生气，他知道这是真的，人活到这个年纪，若是位高权重的，可能还会眷恋人世，但他这样清心寡欲、孑然一身的，是真不在乎甚么了。

“微臣甚么都没做，既对国无功，又对民无利，有何资格死后得爵位？若真是如此，陛下又要如何面对朝中矜矜业业的能臣干吏？若是只像臣这样骂两句话，打几个人，狂傲一番便能得爵，臣子们又该如何做想？”

徐谦平和道：“陛下，臣明白陛下的心，陛下也明白臣的意，这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再多，就贪了。臣没那么多想法，尚方宝剑，已经足够了。”

林渊叹了口气。

徐谦说错了吗？他没有。他的确没做过什么极大的好事、出色的政绩，的确只是个搬弄口舌的御史，也的确文不成武不就；如果林渊没有面板，看不到他纯澈无暇、犹如水晶的内心……他也一定会这样认为吧。

可纯澈无暇的人，太少了啊！

这相当于手握世所罕有的ssr，但其他人却被数值迷惑，说这卡攻击垃圾，你这么宝贝有什么用？但拿着卡的人心里清楚，剩下所有的卡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卡的一个数值！

这有用吗？

没有，因为这世上庸人总是多的，他们看不到。

“……唉。朕对不住你。”

林渊很遗憾，他是明君，他不能不考虑npc的想法，至少在他还想做明君时，npc的想法非常重要。也许他现在给徐谦的垂青，曾经也让他十分苦恼吧？

不过玩家是不会反省的——现在知道了情况另说。

“陛下，您没有对不住任何人，恰恰相反，是陛下让我拥有了更加广阔的视野，陛下是真正的明君，心中毫无徇私的存在。”

徐谦笑起来。他老了，皱褶横生的面庞舒展开，显出清瘦之外的两分属于老人的慈祥。

林渊笑着摇摇头，他笑容清淡，npc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身为玩家的林渊难道没点自知之明吗？奉承话听听就行了，游戏里呼风唤雨、执掌江山、激扬文字，爽过了就行，现实里还是需要搬砖的，银河公司的防沉迷做得相当好，林渊内心毫无波动，轻声道：“朕也要多谢你。”

徐谦没问林渊为何谢他，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只能心领神会。

“陛下，您该走了，说坐片刻便不可坐几个时辰。”徐谦和蔼笑道，“对啦，微臣险些忘了您还放了把剑在微臣这里……恕臣无礼，家里每个珍稀地方，只好把剑放在这寻常地方。”

他从自己床下拉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之后，神剑光辉内敛，流转出如水波般清亮的光。

林渊不甚在意地伸手接过，他并不认为臣子把剑供起来就是敬仰自己，反之则是对他的侮辱；他看重更真实的东西，而非这些虚无缥缈的礼仪。

“可惜这剑没用过几次，朕曾从谢相那里拿到它，现在又要从卿这里收回，世事难料啊。”

“照臣看来，没用过才是真正的好。”徐谦笑道。

尚方宝剑上谏昏君暴君，下斩贪官污吏。他用了时才是霍乱出现时，而至于高阁，无用武之地，才能显出君明臣贤的盛世之景。

“徐爱卿，珍重。”林渊道，“朕来看你不是像某些人所说，‘皇帝探望过，不死也得死’的意图，朕盼你身体康健，快些好起来。你若不这样，朕才会叹息。”

徐谦笑而不语，林渊起身道：“不必送了。”

他离开了徐谦窄小的院落，离开了街道回到皇宫。徐谦望着紫华城夕阳西下极尽美丽的色彩，云朵上涂抹的各种令人心旷神怡迷醉沉浸的光晕，长长地叹了口气。

“陛下，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啊。”

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夕阳的美丽映照在他脸上，他眼中。

最后，他闭上了眼，缓缓躺回床上。

风声晃动窗框，吱吱呀呀轻响，数值上有无数纷飞的落叶繁花撕扯出一团团的粉，墙缝里坚强钻出的嫩叶透出生命鲜活的草木苦涩味，仆人在匆匆打扫树下落花，将它们扫成脏污的模样。徐谦闭着眼，头脑空白，呼吸时而长且缓，时而短又急，最后，慢慢地，他眉心蹙起的皱纹轻柔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