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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一念成佛 一念成魔（第1页）

一座农家小院，不大，收拾得倒挺干净、利落。

崔莺莺的大姐喝止了一只狂吠不已的老黄狗，告诉施溪，自家的男人，到县城里，打零工去了；十二岁的独生子骏骏，上学去了。家里再没有其他人，说话方便。

崔家大姐进到屋里，分别安排自己的老娘和施溪，脱去淋得透湿的衣衫，更换上干燥的衣裤，又递给她们一条干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

施溪换好了衣服，从房间走到客厅。崔家大姐把她上下一打量，连说了几声“像！像！像！”

施溪疑惑不解，问“像什么？”

崔家大姐答“你穿上我妹子莺莺的衣服，很像我的妹子莺莺！”

施溪嘿嘿一笑，回应“你娘，更加认不出，我是冒名顶替的了吧？！唉，对了，你家里，怎么会有崔莺莺的衣服？难道是，上次莺莺姐回老家来，也到你家来过？”

崔家大姐边用毛巾擦头，边说“是啊。有数的几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唉！不怪别的，一怪路远，二怪她忙！”

施溪问“那这衣服，是她用行李箱拖回来的？这么老远。”

崔家大姐说“随身带回老家来的，是少数。大多数，是从邮局寄回来的。莺莺常常把她穿旧了的衣服、过了时的衣服，寄来给我。好在我们两人，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可以共衣服穿。”

施溪伸出手臂，扫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说“我看这衣服，挺好的。不旧，也没过时啊？”

崔家大姐说“你一眼就现了。我是琢磨了好久，才想明白的我家二妹呀，是看我的环境不好，想要接济我，又怕我，心里不舒服、不肯收，才找了这么个借口！不光给我寄衣服，还给我老娘、我儿子，还有我男人、她姐夫寄衣服。还说是她的同事、朋友，淘汰下来的旧货，扔了可惜，她就要到了手，寄回老家来，废物利用。衣服多了，我家三口人穿不了，还送给左邻右舍，乡亲们欢喜得很呢！”

施溪的记忆中，确有其事。总是看见崔莺莺把大包小包的衣服和旧的小家电，抱回家，整理整理，重新打包寄走，乐此不疲。

施溪还记得虽然崔莺莺是外商独资企业的中层干部，工资待遇不低，可是，日子过得却很清苦，甚至可以说，有些抠门。她们俩一起开伙，伙食费aa制，平摊。崔莺莺经常抱怨，每月的伙食费，开支太多，总是建议，降低标准，少买些荤菜。追问原因，她老说，自己要减肥。其实，她一点儿也不“肥”！

崔家大姐突然说“啊，对了，有些衣服，还是你穿过的。认不认得出来呀？”

施溪茫然摇头“我穿过的衣服？！认不出来。”

崔家大姐道“我家老二，多次写信来，说她有个好朋友，也是邻居，名叫施溪，人长得漂亮，爱穿衣打扮，而且，紧追时……时什么、潮什么，我说不上来。”

施溪接腔“时尚潮流。”

崔家大姐“对对对，她还说，这个施溪呀，也在外资企业工作，能挣会花，大手大脚。衣服稍微过点时，就不要了。扔了可惜呀！我就找施溪要来，寄给你们！”

施溪一愣，暗想在我的记忆中，我一件衣服都没有给过莺莺姐。她为了让家人，受惠而不必内疚，不致尴尬，不伤面子，就硬生生编出一个借口，甚至，不惜说假话，不惜给我戴上一个“大手大脚”的帽子，莺莺姐，你真是心细如、用心良苦啊！善意的谎言，我也不用戳穿她，姑且认下吧！

想到这里，施溪微微一笑，说“是啊！我单身多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经济负担轻，又爱臭美，好多钱，都用来买衣服了。目光又挑剔，稍不合意，就压在箱底，不再穿了。箱子里积压多了，也放不下呀！让莺莺姐寄给你们，物尽其用，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施溪得知崔莺莺接济家人和乡亲的做法，对崔莺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施恩于人，不求回报，此乃君子之为。许多人，都能做到。可是，施恩于人，却不让受惠人尴尬，不让受惠人记挂，不给受惠人造成心理负担，这，才是一个人的细心之处；这，才是一个人崇高的精神境界。这，才是被许多人忽视，难以做到的“上德”之为。

施溪总爱联想。她想到了报纸上的一则报道着名词作家闫肃与朋友去日本访问。在一辆公交车上，闫肃看见一位日本老人怀抱着易碎的花瓶，站了一站路，连忙起身给日本老人让座。日本老人谢绝了。朋友向闫肃解释，在日本，老年人并不希望别人给自己让座，因为他们不想被别人视为弱势群体。闫肃就请会日语的朋友告知日本老者，他们马上就要到站了。日本老人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了。公交车到站了，闫肃拉着朋友要下车，朋友悄声说“我们还没有到站呢！”闫肃小声对朋友说“为了不让老人尴尬，我们演戏，要演得像一点。”说罢，闫肃硬拉着朋友下了车，等待下一辆同一线路的公交车来了，再上车。看了这则报道，一直喜爱闫肃歌词的施溪，不禁被这位着名词作家的人格与道德，所折服，更加崇敬。

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施恩于人，有时候并不困难，也并不高尚。真正高尚的施恩，却是在施恩的同时，顾及到别人的尊严，不让受惠者感到丝毫的尴尬，体谅受惠者在接受恩惠时，那种低人一等的痛苦，这才是做人做事，值得称道的地方！

在中国，乃至东南亚，甚至整个儒家文化圈，一直有“大恩如仇”这种说法。什么意思？是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接受了别人的恩惠而自己无以回报。所谓恩重如山，并非仅仅指恩情浩大、贵重，如大山一般。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形容承受大恩所带来的压力，如巨山压背一般的沉重。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重情重义的人，都不愿承受、也难以承受的重量。面对恩人，如同面对债主，好像是欠下了永远都还不起、还不尽的债务。许多人，大恩如大德，在接受时，是惊喜；在回忆时，是感动；但在回报时，则是痛苦！为自己无以为报，感到痛苦。

所以，对于受惠者来说，“有恩必报”；而对于施恩者来说，”施恩不求回报”。

施恩，必然是善行吗？未必！

有人施恩，是事先计算好了，将会从此举中得到多少回报，这，不叫善行，而叫投资；

有人施恩，是为了满足自己高人一等、凌驾于弱者之上的虚荣心，这也不叫善行，而叫嘚瑟！

是否是善行，先要看一个人做善事时，真不真心、纯不纯粹？古训有云“善而不言，实为大善。”意思是说，做了好事而不留名、不炫耀，这才是最大的善举。

许多中国人，匿名给慈善机构捐款、捐物，用化名给贫困学生寄资助款，正是“善而不言”，大善人之所为。对比之下，有些乡村小学，把资助贫困学生的企业家请到学校来，召开大会，让受到资助的小学生“跪拜谢恩”、“举拳宣誓”。也许，学校负责人的用心是好的，鼓励行善，而借此，争取得到更多的善行。可是，考虑了受资助学生的感受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或者他，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低人一等，从而产生自卑感。

人，对于恩情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对于过重的恩情，而自己又因为自卑，觉得永远无法偿还，于是产生一种愧疚感。这种愧疚感是人们最不愿意体验，也最不能承受之重，于是就他们就会选择逃避、躲避。躲避大恩人，如同躲避大仇人。有许多受到资助的学生，从来就没有写只言片语，感谢恩公，除了少数“忘恩负义”之徒，应当谴责之外，更多的人，是因为沉重如山的愧疚感，让他们提不起沉重的钢笔，可以体谅。个别心理阴暗、性格邪恶的人，甚至怨恨自己的恩人。既然难以报恩，就希望恩人永久消失，心理的压力，就能永久释放。于是，“恩将仇报”、与恩公反目成仇，甚至杀害恩公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古有，河南开封欲杀害宰相李勉的死囚

唐肃宗时期有个宰相叫李勉。李勉在开封县当县尉的时候，平反冤狱，释放了一名死囚。后来，李勉遭人诬陷，被罢了官，到河北一带游历，偶遇当年释放的死囚。死囚已经迹，家中十分富有，他把恩人李勉请到家中，好酒好肉招待。死囚与妻子商量，该如何报答李勉的救命之恩。妻子说“送给他一千匹丝绸，如何？”死囚摇头“不足以报答。”妻子说“那就送两千！”死囚依然摇头。妻子提议“既然大恩无法报答，不如杀了他！”死囚竟然同意了。府里一位仆役把密谋告知了李勉，李勉骑着马连夜逃走。逃了一百多里地，李勉去一家旅店投宿。店家见李勉半夜来住店，十分诧异，询问缘由。李勉把死囚恩将仇报的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这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手持大刀的壮汉，他是死囚雇请，来追杀李勉的刺客。得知真情之后，刺客放过了李勉，反而去把死囚夫妇杀了。《唐国史补》里记载的这个故事叫做《故囚报李勉》。故事中对人性的揭露，让人警醒，引人深思。本来，这个死囚对李勉是心存感激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但是，这个死囚，却为何会对恩人起了杀心呢？他的心理变化过程是否具有普遍性？在报恩的过程中，恩人变成了债主，报恩变成了还债。囚犯现这笔债怎么也还不完，自己总是亏欠李勉的。因此，内心煎熬难受。为了摆脱这种煎熬，他决定杀掉恩人，也就是杀掉债主。人们把它称作“大恩如大仇”。

今有广东肇庆恩将仇报的的贫困学生邓大新

邓大新读初中的时候，曾得到了企业家张先生一年多的资助，张先生还邀请邓大新，多次到家里去做客。邓大新初中毕业，走上社会，好逸恶劳，招摇撞骗。他想起恩人张先生家里十分富有，就邀一同伙去张家抢劫，以熟人身份，骗得张先生的妻子打开房门后，将正在家中的张妻、张母、张的儿子、女儿、张的侄女及侄女的女儿，一共六口人全部杀害。幸亏张先生外出，不在家中，才幸免于难。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成魔，尽在一念之间。

“行善而不言，是为大善。”崔莺莺寄钱、寄物，接济家人和乡亲，不告知他们，是不可能的。但是，用善意的谎言，来减轻他们在接受时的愧疚感和心理压力，正是崔莺莺考虑缜密、处事周全的表现。

崔莺莺寄回家的衣物，明明都是崭新的，可是，她却撒谎，说是不值钱的旧货、淘汰下来的废物，不就是想让家人和乡亲们，受之无愧、内心坦然吗？！

为了成全莺莺姐的美意，哪怕我施溪背上“大手大脚”、“不知节俭”的恶名，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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