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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盛邀（第1页）
岸林堡的餐厅设置在主堂的旁厅，一方巨大的石制长桌奢侈地占用了极大的空间，为的是侍女们能流水般上菜。暂时用不下的菜肴会被向桌后推动，另一端的厨娘们就会上前来将盘子撤下，直至客人屡尝不鲜。
梵妮微微弓着腰走进旁厅，眉目间的病态更浓了些，早些时候喝下去的那些白霜草药似乎失去了药力。她一进拱顶的石门，就急切的抬眼，寻找米奈拉的踪迹，所幸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还没莅临，瓦赫尼亚之女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巧凯瑟琳正挽着罗曼的手，慢慢从厅堂另一侧走进餐厅。一见罗曼，梵妮快步上前，脸上遮掩不住地欣喜。但直到她走近这个姐姐跟前，才记起来要对大姐问安。
“姐姐。”梵妮先是对着大姐说，又转向了罗曼，脸上绽放出了真诚可爱的笑容，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涌自心底的喜悦。“晚上好。”
罗曼看着自己这个姻亲妹妹，眉眼弯弯，目光好似阳光洒在清晨的小溪上，闪烁着点点晨光。仿佛是为了守护这个微笑，一股保护欲失控地潮涨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梵妮冰凉的手，想给这双病态失温的手一点支撑。接着，受训过的礼仪下意识地牵动她的腰杆，罗曼弯下身，在梵妮细嫩如玉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梵妮小声地呻吟了一声，就像小动物被忽然触碰会出声音那样。但她很快就咯咯地轻笑起来：“要搞得那么隆重吗，姐姐？”
洛克哈特的剑士抿了抿嘴，放开了抓着的那只小手，一层红霞在脸颊上缓缓泛起。凯瑟琳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赞许地点点头，认为罗曼是故意做点亲昵动作，拉近与梵妮的距离。她们最好多接触一些，了解彼此，到时候也不会太过生分。
“尊敬的凯瑟琳女士，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您了。”一声从厅堂前方传来的问候打破了三人间暧昧的空气。米奈拉的脸上分辨不出敌意好意，她永远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人知道这张居高临下的嘴脸究竟是伪装出来的社交面具，还是她天性本就如此。“别来无恙啊。”
“公主殿下。”凯瑟琳从两个妹妹身后走出，端庄地站在公主面前，简单地行了个欠身礼。她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不卑不亢。不像梵妮那样，被公主压倒性的气场死死压制，自乱阵脚。“我更希望您向我们解释一下突然到访的原因。既然不肯提前向岸林堡这边说一声，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急事？”
“您多虑了。没有要事急事，有的只有私事。”米奈拉银铃般的笑声直达餐厅的拱顶，她谈笑间，眼神突然锐利地朝着梵妮看了一眼。仅此惊鸿一瞥，激得梵妮浑身泛凉。“原谅海韵城音信不通，完全不知道您已经归乡。这次突然到访也只是我一时兴起，看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笑了，请入座。”凯瑟琳挽着公主的手，将她安排在客的位置上。
梵妮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交锋，每句话似乎都暗藏玄机，每个词好像都另有深意。她不由得羡慕起大姐的英明成熟，希望自己也能从中学到点什么，不再被公主那强势的气场牵着走。但梵妮到底还是不想和米奈拉有什么冲突，毕竟两家的关系至少表面上得是和善往来，不能因为自己受了点气就把这层关系捅破，害大姐和哥哥他们下不来台。
“梵妮。”罗曼用手肘碰了碰正在愣神的瓦赫尼亚之女，“我们也到位置上去吧。”
“别走太快，姐姐。”梵妮低声说道，“我希望能坐在你旁边，好吗？”
剑士应允了妹妹这个无伤大雅的要求。她先将梵妮带到主旁座上，再挨着梵妮坐下。入席之后，二人相视一笑。
侍女们端上了前菜。几枚腌橄榄晶莹剔透，像绿宝石那样静静躺在白瓷碟上，被送往每个人桌前。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菜肴，但与边缘镶嵌着金丝的绣花盘布放在一起，就让这么简单的腌制物有了足以招待皇亲国戚的成色；盛大的果篮满载着野林的丰收，紧接着橄榄也被端到了众人的视线中央；最后的前菜则是香烤奶酪，作为小甜点的一种，供用餐者们取用。
“您一定要尝试尝试这个。”凯瑟琳坐得很直，可以一眼看清在座用餐的每一人的脸。同时，她身后的侍女缓步手持醒酒器而出，酒液呈现出紫罗兰花瓣般的颜色。“‘天空之花’，献给您这束海韵城之光。”
“多么甜蜜的话语，天佑瓦赫尼亚，让我们的良好关系与蜜河长流共存吧。”米奈拉目光闪闪，颔接纳了这句恭维。她并非外表美丽、内心邪恶那种人，更像两面一体的圣塑。最纯洁、美丽的脸庞上会闪烁着狡黠的光点；而她最暴戾的那一面，往往通过一些可爱的举动彰显出来。无法被人彻底理解，这就是米奈拉的魅力之处。
侍女走到梵妮身边时，梵妮小巧的手掌一竖，委婉地拒绝了侍女的添酒。她刚刚已经在房间里喝了不少果酒，虽说度数不高，也不想冒险再尝试继续饮酒。酒精的余劲还在她脸上作祟，万一在公主面前露丑就不好了。但她考虑到这一点时，却没注意到公主已经目睹了她拒绝饮酒的举动。
“麻烦为我倒上吧。”罗曼倒是满不在乎，她的酒馆之旅甚至比她的剑士生涯要更早开始。在岸林堡的寄养生活一结束，她就马上跑进石峰城的酒馆“滚石派对”，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点上一杯最清冽的气泡麦酒，庆祝她重回故土。这招是她在英雄传记里学到的，之前她滴酒不沾，从来不知道请每人一杯麦酒就能引起全场轰动，自此之后她就明白了酒精的好处。与深闺姑娘梵妮相比，罗曼早就和酒是良友了。
“允许我僭越主宾之间请酒的礼节顺序。”米奈拉起身，向着座的凯瑟琳举杯。她笑盈盈的，辐射着善意的温暖，为厅堂内带来一股暖意。有一瞬间，凯瑟琳感觉到自己主场的稳固被动摇了，不得不绷紧身子应对。“这次到访，纯属我个人的行为。我仅代表我个人，向瓦赫尼亚致以最真诚的慰问。”
就算豪爽如罗曼，也必须得等公主致辞结束才能用餐。洛克哈特的剑士内心对公主这套说感到可笑。说什么仅代表她个人，实际上大家都还得考虑到海德尔王室的影响力。这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施压罢了。
“请诸位举杯吧，举杯。为了在这场阴谋中逝去的人们，为了纪念他们曾经存在过。”米奈拉说到动情之处，眼角似乎开始翻涌着泪花。凯瑟琳和罗曼先后举杯，唯独梵妮尴尬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梵妮小姐，怎么了？你的杯子还是空的，侍女没为你倒酒吗？”米奈拉笑着说道。
“我……”梵妮修长的睫毛低垂下去，“我不会……喝酒。”
“那这么说来，我们刚刚在房间里喝的是果汁吗？”公主透过杯中的酒液看向梵妮，瓦赫尼亚之女面泛红潮，局促不安地用手扯着自己的衣摆。“请别让大家久等或是浪费我的好意。让侍女为你添酒好吗？”
“……”梵妮紧张地抬眼，先望向自己的长姐，试图从她那里寻求些许帮助。
凯瑟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示意梵妮照着米奈拉的话做。
侍女们一时不知道该顺谁的心意行事，桌间的气氛僵住了几秒。直到梵妮为了让晚餐继续下去，才硬着头皮把杯子放到醒酒器旁。
“四分之一杯就够了。”罗曼赶紧为梵妮解围，她看向公主，像是解释一般说道：“梵妮正在烧，别让她喝太多酒了。”
“不好意思，但你是？”米奈拉看着罗曼，问道。“也许我刚才就该问明白，我不记得瓦赫尼亚家还有第三个女孩。”
“罗曼·洛克哈特。”罗曼尽可能不用敌视的眼光看米奈拉，“我是洛克哈特家的第五子。”
“第五子……”公主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恍然大悟般轻笑起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男的来着，没想到——咳，失礼。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
“无需在意，我不怎么出席拥王者和王室之间的联谊，公主殿下认不出我也很正常。”罗曼淡淡地说道。
“亲爱的梵妮，现在我们可以举杯了吗？”米奈拉转过头，对着梵妮说道。她的眼神满载笑意，此刻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冷如铁。
“唔……嗯。”梵妮勉为其难地举起酒杯，和大家同步，抿了口“天空之花”，清香与若隐若现的青涩缠绕在她唇齿间，随后酒精在食道里的残留下的干辣让她直想咳嗽。
米奈拉得意地看着瓦赫尼亚之女的窘态，佯装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梵妮。我以为你只是不愿意待见我、对我有什么偏见才不愿意和我共同举杯。现在我明白了，只是我太不了解你，误认为你和那些心眼多的贵族小姐们一丘之貉。请接受我的道歉。”
“没……咳……没关系。”梵妮赶紧抓起餐巾，盖在小嘴前轻咳着。
“口头的道歉诚意不足，你也许在心底还会怨恨我吧。”米奈拉落座后，灵敏地用叉子插起一枚腌橄榄。“请你下周动身到海韵城来，让我们主客交换，由我来接待你一番，如何。”
“不——不用了。”梵妮摆着手说，“我不喜欢远离岸林堡。”
“从你择嫁的地理距离来看，这个理由似乎很说不过去。”公主很轻巧地说出了压在梵妮神经上的敏感事物。看着梵妮因为震惊而哑口失语、小嘴微张的呆态，米奈拉感到了由衷的满足。“其实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要向你递一份消息。上个月以来生的事情让图顿境内都有些惶恐不安，所以下个月，海韵城想举办一次盛典。一来是安抚居民，宣告这件事彻底结束；二来是让我们能够更加团结，免得因为神经紧张互相猜忌。盛典自然带着许多宴会……我希望你也能参加。说句玩笑话，宴会上也有不少优秀的小伙子哦？”
凯瑟琳听了这话，神色虽然丝毫没有动摇，但她的决心就已经下好。还不等梵妮说话，她就搭腔道：“听着不错。梵妮，不如就代表瓦赫尼亚家去一趟如何？如果我们缺席，王城里的贵族们会嚼我们舌根。所以一定要露个面，证明我们瓦赫尼亚家族的坚韧，我们还站着、坚挺着，没有沉浸在过去的悲痛里。”
“姐姐！”梵妮急忙喊道，但是又碍于公主在场，声音只好又小了下去。“我可以拒绝吗？瓦赫尼亚家的代表，应该是您才对呀。”
“我在这里处理完地产的分配，就得回石峰城了。我一天见不到我可爱的孩子们，我心底就不踏实。”凯瑟琳笑着说道，“而且，你已经是岸林堡的堡主了，瓦赫尼亚之女这一头衔已经戴到了你的头上。怎么看都应该是你出席庆典才对。”
“我——”梵妮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大姐打断。
“如果你实在不习惯出远门……罗曼，你应该在这之后没有其他要紧的打算吧？”
“是没有。”罗曼看了看梵妮，又回望凯瑟琳。“您想让我护着梵妮到水韵城去么？”
“在机灵这方面上，梵妮应该和你多学一点。”凯瑟琳调侃了一句，紧接着直接替梵妮对公主做了承诺。“殿下，向您与水韵城献上崇高的敬意，我们就静候您的请函了。”
梵妮原本还要争一争，但看姐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主菜又恰在此时被端了上来，只好把话连带着菜肴一起咽下去。
